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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探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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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宮在九月末的一個清晨亂了套。

彼時夏雲姒正在小廚房裏親手給皇帝煲一道乳鴿絲瓜竹蓀湯, 鶯時匆匆進來, 揮退宮人,屈膝微福:“娘子, 紫宸殿那邊說……皇上近幾日常感疲乏,太醫開了進補的方子也不見好。今兒個下朝依著太後的吩咐,傳了幾位醫術最為精湛的太醫同去會診, 結果……”

她聲音不由自主地輕顫,夏雲姒並未回頭, 只持著銀匙,風輕雲淡地嘗了口鍋中的湯:“結果什麽?”

鶯時垂眸:“診後說是中毒。”

“僅此而已麽?”夏雲姒輕哂,“那不急,先等等。遲些時候你讓含玉把這湯送去, 她自有分寸。”

鶯時應諾,退出小廚房就去知會了含玉。不多時湯熬好了,含玉提著食盒送去紫宸殿,約莫一刻工夫就又回了朝露軒來。

夏雲姒屏退旁人, 含玉細語輕聲地稟了紫宸殿當下的情形:“紫宸殿被侍衛嚴守著, 去探病的嬪妃們都不得進,奴婢便也沒能進去,將湯交給禦前的宮人便退下了。倒是回來時奴婢碰上了太後身邊的蔣姑姑, 說娘子擔心聖體安康, 向她問了一問, 可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。”

那看來毒下在了何處尚未查到。

是啊, 這挖空心思下毒的法子是難以想到。況且下在她這裏的還是添在了日日都用的炭裏, 仍是撥給含玉後才無意中被察覺。

皇帝那裏的,只是每天到她這兒給手爐添一回炭,必定更難察覺。

若是昨晚添的炭中的水銀已蒸發幹凈,那更是查不著了呢。

夏雲姒淡聲問她:“太後一直在紫宸殿麽?”

“瞧著是的。”含玉點頭,“皇上遇上這樣的事,誰都不放心。不止太後,六宮嬪妃也都不敢離開,皆在外頭候著呢。”

她嗤聲輕笑:“倒是難為她們了。偏我身體抱恙得以在宮中多懶,瞧著真不忍心呢。”

是以傍晚時她便出了慶玉宮門,也往紫宸殿去。

邊一路走著邊在心下揶揄:嘖嘖,自己如今也真是個仁善人了,此時過去了了這樁大戲,六宮嬪妃便皆可回宮睡個好覺,不必在這深秋寒夜裏苦站到天明以表忠心了。

離得還有數丈遠時,殿外那一片人群便映入眼簾。

夜色之下,滿頭珠翠與綾羅綢緞都被覆上一層暗沈的色澤,紫宸殿裏透出的暖黃光暈好似也顯得比平日更深沈些,合著秋風,一股肅殺。

再往前行,那邊便也發覺有人過來,許多位都偏過頭來,分辨此時才姍姍來遲的是誰。

很快,許昭儀攜著周妙上前迎她:“你也來了。”許昭儀握住她的手,周妙小聲道:“姐姐既身體不適,何故還過來?瞧這陣仗是一來就不好走了,還不如借著由頭躲著。”

夏雲姒聽來只覺諷刺又暢快。

——這許多人都候在外面,瞧著是人人都關心聖體,其實不止有多少人覺得這是苦熬,只是為了恩寵、為了前程不得不守在這裏罷了。

她輕聲哀嘆:“這麽大的事,我思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,便過來看看。”

許昭儀點點頭,三人便一道又折回了殿門前。夏雲姒仍是提著食盒來的,就上前與殿門口的宦官說話:“公公,我給皇上備了兩道他素日愛吃的點心,不知方不方便……”

那宦官即刻躬身:“方便,方便。皇上今兒個上午喝了您做的湯,讚不絕口。我師父特意留了話,說若是窈姬娘子來,就趕緊請進去。”

說罷退開半步,一推殿門,恭請夏雲姒入殿。

這輕微的響動一傳過來,原正各自怔神的嬪妃們自都難免往這邊看,看到的便是她頭也不回的入殿背影。

那素日刻薄的胡徽娥又冷笑起來:“喲……嘖嘖嘖嘖,真是不一樣啊,皇上心尖兒上的四妹妹,咱們就是比不得。”

周妙淡眼睇著她,冷言冷語地駁回去:“胡姐姐自然比不得。佳惠皇後母儀天下賢惠端莊,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您這樣的妹妹的?”

殿門關合,將外面這些聲響都隔絕了個幹凈。

夏雲姒身邊的宮人連帶含玉一起都被擋在了外頭,食盒也已被宦官提走,要先驗上一番再擱到托盤裏端進去。

她就平平靜靜地獨自先去了寢殿,一擡眸,就見太後坐在床頭唉聲嘆氣。

立在太後身側的樊應德躬一躬身:“窈姬娘子來了。”

太後看過來,靠在軟枕上的皇帝也看過來,旋是一笑:“晚上這麽冷,你還過來?”說罷就是接連不斷的一陣咳嗽。

夏雲姒疾走了兩步,先上前向太後問了安,太後擡擡手讓她免了禮,她才又往前走了兩步。

看看皇帝發白的面色,她黛眉鎖起,望向太後,又是擔憂又是心驚:“臣妾聽聞宮中傳言,說是……說是中毒?可是真的?”

太後唉聲長嘆:“是真的。”

賀玄時朝她招了下手:“坐。”

夏雲姒坐到床邊,將他的手握住。不出所料,他的手與她近來一樣的冷。她又一路持著手爐行來,更覺他的手冷得可怕。

她便將手爐塞進了他手裏:“怎麽這麽冷……皇上暖一暖。”

樊應德忽地伸手:“窈姬娘子。”瞧著顯是要拿這手爐。

夏雲姒蹙眉看他:“怎麽?”

樊應德賠笑,耐心地同她解釋:“娘子別多心,實在是此事出得突然。我們禦前的人又一貫小心謹慎,實在不知這毒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下進來的。所以在查明之前只得用些蠢笨法子,將皇上能接觸到的東西一應查過……不止是您這香爐,這殿中就連一桌一椅、一草一木,今兒都是驗過了的。”

夏雲姒猶自輕皺著眉,小聲囁嚅:“這話說的,我還能害皇上不成?”手上倒已將手爐遞了過去,並無半分猶豫。

樊應德轉手將手爐交給身邊的小宦官撤下去,賀玄時看出她面色不快,笑著從床頭的六格碟裏揀了顆果脯出來餵她:“走個過場罷了,別生氣。”

夏雲姒吃了果脯,勉強笑笑:“臣妾不氣。”說著又一嘆,“只是用這樣的‘蠢笨法子’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查出端倪,若那毒還在下著……”她看看太後,“難不成皇上就一直這般受著?”

太後一籌莫展地搖頭:“可當下也沒有旁的法子。只有千年做賊的,沒有千年防賊的,實在防無可防。”

夏雲姒黯淡點頭,擡眼見宦官將她帶來的點心驗過送了來,又微微而笑:“臣妾做了兩道點心來,太後也吃些吧,別為皇上憂心太過,倒將自己也累病了。”

太後悵然點頭:“也好。”

宦官會意,這就將糕點先端到了太後跟前。

太後挑了塊棗泥山藥糕來吃,大半日都沒吃東西,這樣甜而不膩的點心倒正和胃口。

然剛吃完一小塊,便見又一宦官進了殿來,行色匆匆,腳下都是亂的。

夏雲姒靜靜看去,他手裏正捧著那只手爐,行上前來跪地,面如土色:“太後、皇上……”

二人皆一怔,樊應德亦顯覺意外,忙將那手爐接來,頓時也面色大變:“皇上……”

夏雲姒自知他們看到了什麽。

手爐中四塊炭切開,有三塊是尋常的黑色,一塊裏會流出水銀來。

這與她庫中有問題的水銀大抵是對得上的。

至於先前的手爐中那顆顆皆有水銀的炭,既已燃作灰燼、水銀也蒸發殆盡,又還有誰會知道呢?

幕後之人若覺自己死得冤,就到陰曹地府裏找閻王訴這冤情去吧!

她心下漸漸揚起快意,面上卻只顯出惑色,不明就裏地也湊上前去查看。

定睛一瞧,她愕然窒息,好生懵了片刻才惶恐跪地:“皇上,這斷不是臣妾拿來的炭!”

那驗炭的小宦官一聽,連忙磕頭:“下奴可不敢調換這樣的東西。這就是方才撤出去的爐子與炭,下奴只管切開查驗罷了!”

皇帝與太後皆怔了怔。

接著,太後猶疑不定地看向她:“阿姒?”

“臣妾豈會弒君!”夏雲姒大顯出慌張。

畢竟是這樣大的事,此刻過於冷靜反令人懷疑,倒不如驚慌失措。

她便連磕巴都打了起來:“臣妾……臣妾自己是一路用著這手爐過來的、亦是這幾塊炭,如是在其中下毒,豈不是連自己也逃不過!”

太後自也不覺是她所為,可更沒可能是禦前宮人陷害於她。

物證就在眼前,太後略作忖度,便是一嘆:“去傳宮正女官來。”

樊應德微僵,夏雲姒的面色唰然慘白,頃刻間帶了哭腔:“太後,臣妾是秉承姐姐遺願入的宮,夏家更世代盡忠絕不可能行此謀逆之事!”

“好了。”皇帝忽開口,聲音淡泊卻有力度。

他思索著看向太後:“阿姒近來身子一直不適,太醫開方調養也未有成效。兒子現下細想……倒與兒子的癥狀頗為相似。”

說著,目光轉向夏雲姒:“你的病,太醫可知是和緣由了麽?”

夏雲姒微懵:“不知……只說是臣妾體虛。”蹙眉想了想,又輕吸涼氣,“當中倒也提過,脈象似中毒之象,只是說得含糊不清,臣妾又命身邊的人細細查驗過各處,未見有異,太醫便也否了這個念頭。”

皇帝接著問:“可查過炭了麽?”

“炭……”夏雲姒身子一軟,目光空洞地望著那只手爐,跪坐在地,“……臣妾倒不曾想過。”

皇帝目光微凜,只一睇樊應德,樊應德便會意,領著人浩浩蕩蕩地離了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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